6月14日，北京市政府召开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通报6月13日新增36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情况。6月11日～13日，短短3天时间内，北京市已连续确诊新冠肺炎病例43例，且都与新发地批发市场相关联。北京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徐和建表示，北京已进入非常时期，要坚决阻断疫情传播渠道，坚决遏制疫情扩散蔓延。面对陡然严峻的防控形势，本报记者兵分多路探访现场、采访专家，观察和记录非常时期的这场北京新冠阻击战。

现场直击

新发地关闭后， 北京的12个小时

6月13日11时，北京市政府召开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会上公布的数据显示，6月12日16时～24时，北京市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4例，加上此前的3个确诊病例，不到3天时间，北京新增确诊病例达到了7例。

8个小时前的凌晨3点，北京市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突然关闭。北京市丰台区市场监管局、丰台区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的公告称，这个全国闻名的农产品批发市场将“暂时休市”。

新发地：警车值守，严禁进入

6月13日14时30分，记者到达北京市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发现所有入口均有安保人员值守。当记者想要上前询问市场内情况时，值守人员表示不方便透露，并示意记者尽快离开。

记者随后走访新发地市场周边小区发现，各小区已陆续实行24小时封闭管理。记者从值守的警察处得知，接到上级通知，目前周边小区居民“只许进，不许出”。同时，京开高速辅路马家楼桥到西红门桥一段有警车值守，不允许车辆停靠。

在6月13日举行的北京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北京市卫生健康委新闻发言人高小俊表示，按照“三级响应、二级管控”要求，对市场周边11个小区实施封闭管理措施，落实24小时专人值守。调整设置3处蔬菜和水果零食露天交易区，实行闭环管理，做到人人测温、车车消毒、佩戴口罩，有序限流，确保交易区绝对安全，保障首都市场果蔬供应。

商超：三文鱼遭“嫌弃”，超市果蔬被抢购

6月13日上午，记者来到朝阳区某综合超市看到，往常周末人来人往的海鲜区，如今已无人问津。记者询问是否有三文鱼等海鲜食品时，超市工作人员表示，该类食品已在早晨下架。不仅如此，海鲜区内很多食品也都实行打折促销，甚至买一赠一。超市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即便这样，买海鲜的顾客也依旧寥寥无几。

位于东城区的广渠门北里社区，北京市应急响应降到三级后，居民进出虽然测体温，但是已经不严格查看出入证了，但是13日早上居民出门时，保安特地交代，记得带上出入证，要恢复查验。

下午，广渠门北里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挨家入户询问30日前是否有人去过新发地市场。社区附近的一家面包房，记者前几天去买面包，忘了戴口罩，没人阻拦了，也没人测体温，现在，店员又恢复站在门口挨个提醒戴口罩、测体温。

当天，在北京朝阳区东五环某超市，记者看到，超市内的果蔬基本售罄。售货员表示，中午开始，就有很多居民抢购，以中老年人居多。

医疗机构：秩序稳定，门诊患者减少

6月13日下午3时，记者来到北京市石景山医院实地探访。就在4个小时前，北京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庞星火在北京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通报，6月12日16时～24时，北京市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4例，其中一例曾于6月11日自驾车到石景山医院发热门诊就诊，次日核酸检测为阳性，经专家会诊为确诊病例。

“今天来了医院才看到新闻，还是很害怕的！”在门诊大厅，记者见到了一位住院患者的陪护亲属小雪（化名）。对于北京陡然升级的新冠疫情，她表示非常担忧，“新闻上说确诊患者是自驾车到医院就诊的，还是有点恐慌的。不知道他在来医院之前都接触了哪些人”。另一旁，一位患者家属则比较镇定，“今天医院人不多，做好防护就行”。

记者在该院门诊大厅内逗留的40分钟里，只有不到10人陆续到收费窗口缴费，偌大的门诊大厅略显冷清空旷。“今天来医院就诊的患者明显比前两天少了，平时都是一千七八百的人流量，今天只有1400人。估计过两天会更少。”门诊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说。

记者注意到，该院门诊楼大门口的值守人员已经穿上了防护服，所有人都需要测体温、持有效健康码才能入内。“昨晚下班前，医院召开了紧急会议，今天一大早开始，全院防护措施整体升级，要求重点岗位工作人员穿防护服。”一位值岗医务人员告诉记者，自6月6日北京由二级响应调整为三级响应后，医院一直按照“三级响应、二级管控”的标准执行，“因为疫情一直没有结束，医院一直是防护战备状态。这次出现疫情反复，感觉大家也没那么慌张”。

北京市卫生健康委新闻发言人高小俊介绍，6月11日北京市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后，北京疫情防控领导小组医疗保障组及时部署，要求全市各医疗机构特别是设发热门诊的79家医疗机构（含军队6家），对就诊的发热人员全部进行新冠病毒核酸和抗体检测以及CT和血常规检测；各医疗机构的发热门诊，不得拒诊；未经卫生健康行政部门批准，不得停诊。

热点追踪

回应公众关切

伴随突然暴发的疫情而来的，是公众的诸多疑问。病毒的来源真的是三文鱼吗？北京的防控策略是否将因此作出调整？记者就上述热点问题采访了业内权威专家。 突现本土疫情两种可能

“依据既往的知识和经验，初步判断北京突然出现本土新冠疫情有两种可能性。”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说，第一种可能，批发市场里被新冠病毒污染的海产品或肉类是源头。批发市场很多海产品、牛羊肉等都不是北京本地产的，而是外地输入的，包括海外进口。全球目前每天有十几万新增新冠病例，新冠病毒感染者在处理海产品或牛羊肉等时可能会造成污染。这些产品运到北京的批发市场后，批发市场的工作人员在操作时，手会接触这些产品。新冠病毒的传播途径主要是飞沫传播和接触传播。工作人员的手接触到被污染的产品，再擦鼻子揉眼睛，就会被感染。一开始症状轻微，如果没有意识到，在工作中还可能会造成人传人。

第二种可能，有其他的传染来源。新发地批发市场人流量非常大，市场上的人员来自四面八方，出入新发地批发市场的人可能是传染源。比如，他可能是从其他疫源地过来的人，被感染之后症状很轻，自己当时也没注意，此后对新发地批发市场造成了污染。

由于目前发现的几个病例都与新发地批发市场有关联，于是大家把注意力都转到了新发地。那么，到底是市场里被污染的海产品或肉食品是最初的传染源头，还是出入市场的人是传染源头？这两种可能都存在。但根据北京目前的状况，第一种可能性更大。

为得出准确结论，吴尊友建议，需要搜集以下几个方面的数据。一是把所有感染者、密切接触者的信息搜集齐全后，把人和人之间的接触关系、传播链条、传播网络构建起来，这是流行病学的调查。二是依赖于大数据技术，把所有感染者的行动轨迹梳理出来，看他们是否有共同的暴露点。三是实验室的生物技术，通过研究病毒的基因序列来帮助研判病毒可能的来源。对所提取样本的病毒基因进行研究分析，看它与北京两个月前出现的新冠病毒是否一样，还是跟哈尔滨市、舒兰市出现的病毒更相似，或者是同美国、欧洲等地流行的病毒株更接近。这些分析能提供更多的信息。“综合运用这3种方式，就能够对北京此次新发疫情有更加清晰的认知。目前还处在搜集信息的过程中，没有办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吴尊友说。

以流行病学调查为支撑

面对北京陡然严峻的防控形势，该如何应对？吴尊友表示，兵贵神速，尽早确定传染源，排查密切接触者，避免二次传播，是当下防控的重点，而这需要以高质量的流行病学调查作为支撑，“既要有实验室检测、大数据的辅助，同时对流调人员的经验和能力是极大考验”。

关闭新发地市场，周围小区封闭管理，低年级学生推迟复学，北京近期的一系列措施可谓“动静不小”。吴尊友认为，“这是必要的”。目前，99%的人对新冠病毒易感，人群中没有免疫力，不足以抵抗新一波疫情的到来，因此，必须将疫情扼杀在摇篮里。

此次新发地市场的聚集性疫情，三文鱼成为关注焦点。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党委书记卢洪洲认为，三文鱼不是冠状病毒的易感宿主，不太可能是传染源。卢洪洲强调，从目前公布的信息看，只是在加工食材的砧板等市场环境中检测到了新冠病毒，并未提及在三文鱼中检测到病毒，因此，公众不必恐慌。他认为，“更应该关注的是砧板，这才是重点关注的对象，也是溯源的关键，应该仔细排查所有在砧板上加工过的食材，科学调查，理性对待”。

武汉华南海鲜市场，北京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两次聚集性疫情都发生在市场内，是巧合还是必然？卢洪洲认为，不排除必然性。“人类感染的传染病中，75%来自动物。至于新发地，还需要进一步仔细排查。”

病毒来源或影响防控策略

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原院长姜庆五表示，他更倾向于相信此次疫情反弹的病毒来自北京市以外的地区。

新发地市场的产品交易规模，不仅在北京市，在全国农副产品批发市场中也名列前茅。据资料显示，该市场占地1500多亩，总建筑面积21万平方米，管理人员1700多名。

“病毒的源头是不是来自新发地，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但是，农产品批发市场很容易造成疫情的集中暴发，这一点是肯定的。”姜庆五表示，农产品批发市场每天都有大量人员进进出出，会造成疫情的快速扩散。

也有病毒学家指出，新冠病毒属于冠状病毒科、β冠状病毒属，而β冠状病毒只会感染哺乳动物；且新冠病毒主要作用于肺部，而绝大部分鱼类并没有肺。因此，包括三文鱼在内的海鲜产品，本身感染病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这并不代表海鲜产品表面或外包装不会携带病毒，这种携带的病毒同样可能来自于外环境。”姜庆五表示，如果海鲜产品在进行冰鲜包装、装卸运输的过程中，沾染了外环境中的新冠病毒，而在低温冷藏的环境下病毒能长时间存活，因而是有可能出现远距离传播的，“在到达目的地后的切割、分销过程中，将病毒传播至外环境甚至传染给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庆五强调，做出这样的结论，需要科学家在追查病毒来源方面做大量的工作。“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方向，如果上述推测成为现实，就对今后制定具体防控措施具有重大意义。”姜庆五说，全球目前在疫情防控方面采取的措施，主要是基于对人员流动的关注，如果冰鲜水产等农副产品同样会携带并传播病毒，则需要高度警惕。

6月12日下午，北京市市场监督管理局要求在全市进行食品安全大检查，重点品种是生鲜、冷冻猪肉、牛肉、羊肉、鸡鸭肉等畜禽肉类，以及水产品、制品等。“追踪病毒来源是一个很复杂的科学问题，相信政府部门和科学家们已经在行动了，公众要给予科学一定的时间和耐心。”姜庆五说，对北京新发病例感染病毒的毒株进行基因测序，并与此前毒株进行对比，是确定病毒来源的一项关键工作。

咽拭子阳性≠确诊病例

此次北京市公布的疫情通报中，使用了“咽拭子阳性”这一概念。对此，广东省公共卫生研究院副院长何翔表示，事实上，咽拭子阳性与核酸检测阳性是同一码事，咽拭子强调的是采样样本种类。在前端采样时，可以有许多不同样本，比如咽拭子、鼻咽拭子、肛拭子等。而后端都是要进行核酸检测，均是将样本中的病原体核酸提取出来，进行PCR扩增后进行检测，根据试剂盒设定的某一阈值，来判断“阴阳”，核酸阳性代表被病毒感染。

“咽拭子阳性并不代表就是确诊病例，这与国内定义有关。”何翔介绍，一种是核酸检测阳性尚未出现临床症状，即无症状感染者，其传染性目前还存在一定的争议。由于无症状感染者没有症状表现，所以很难发现，需要警惕。而另一种则会出现发热、咳嗽、肺部感染等症状，要与检测结果来共同判断是否为确诊病例。相对来说，确诊病例容易通过咳嗽或者打喷嚏等产生飞沫，其传染性较强。“北京采取了强有力的措施，比如控制现场，进行一定范围的人群筛查，就是要尽可能把所有的感染者排查出来。”

“大家都注意戴口罩来防护，往往忽视了勤洗手。”何翔说，除了飞沫等呼吸道传播途径，接触传播也值得注意。如果手上沾染了病毒，没有及时洗手，就存在接触传播的风险。

公众不必恐慌

根据北京市6月13日新闻发布会的信息，在新发地采集的517件样品中，有45人咽拭子阳性，阳性样本的占比达8.7%。姜庆五表示，面对如此高的阳性率，各方面都应该给予足够的重视。

在网络上，“北京封城”“全民核酸检测”的声音已经出现。对此，姜庆五表示，从目前已知的信息看，此次北京疫情反弹，主要集中在新发地市场周围，“在一定区域范围内采取更为严格的防控措施是有必要的。公众也没有必要感到恐慌，毕竟在疫情防控、患者救治等方面都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11日发现第一例，12日发现6例，13日就有了更多的发现，并采取了更进一步的防控措施，北京市社会各方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姜庆五表示，对于小范围的疫情集中暴发，北京市的快速反应为将疫情影响控制在最小赢得了宝贵时间，“目前，应抓紧摸清其他核酸检测阳性者的具体情况，包括居住地址、活动轨迹等，才能有针对性地部署下一步疫情防控措施”。

吴尊友认为，从目前情况看，病例主要集中在丰台区，因此，没必要提升北京整体的防控等级，但还是要坚持精准防控，可以将丰台区的防控等级提升，尤其是提升海鲜商场附近的街道、社区及发现了确诊病人地方的防控等级。

姜庆五强调，在全球范围内，疫情并没有缓解的迹象，在这样的态势下，我国的疫情防控很难做到“独善其身”。全国各地都应在积极推动复工复产、发展社会经济的同时，紧绷疫情防控的弦，“我们还远没有到可以停下脚歇一歇的时候”。

值得注意的是，在6月13日新增的36例确诊病例中，其中溯源筛查发现的有25例，另有11例为主动就医所发现。专家表示，这提示在前期流调溯源范围之外仍然存在确诊病例，北京市应加快推进以新发地市场为溯源重点的人员检测，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发现更多患者或感染者，尽最大努力控制疫情传播。

（采写/本报记者 张磊 崔芳 张丹 杨金伟 王倩 杨真宇 赵星月 首席记者 刘志勇）